上一章:(第十六章)
待沈悸走远,邵群回头找了个石墩坐下,他刚拿出一支李程秀往日爱戴的素净玉簪,准备睹物思人。
突然,身边有个稚嫩的声音引得他的注意:“叔叔。”
邵群寻声望去,目光在落到眼前一张净白的小脸时,心弦被狠狠一震。
这孩子!?
这孩子为何长得和自己这般相像!
一把小剑似的眉,朝线条还是圆润的两鬓高挑着,小儿挺直的鼻子下,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嘴角向下沉的薄唇,明明还充满稚气的脸,却已初显俊俏。
唯一和他不同的,在于孩子明净的瞳眸。
那一双玻璃珠般黑白分明,又水汪汪的眼睛,和他不同,却又有一股熟悉感,好像,好像在李程秀的脸上见到过!
“叔叔。”那孩子奶气的声音又唤了一声。
邵群被震惊的思绪收回,他黑瞳紧紧盯着那和自己有着九分相似的脸蛋,声音一时间有些沙哑:“你,是谁家的孩子?”
闻言,孩童皱了下眉,身体不协调的往旁边的树后挪了挪。
这一轻微的动作,让邵群的胡乱的思绪平静了下来。
不可能了,他与李程秀的孩子早已被他亲手陨了.......
孩童并没有回答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问题,而是继续道:“我刚刚和阿茶玩,不小心踩到坑里扭到了脚,叔叔能帮我找下阿茶吗?”
说完,正正瞅了眼远处的正在训练的军队。
大概是觉得自己此刻发生意外,大声呼喊可以引起那边的注意,是安全的,他紧巴巴的小脸又松了下来。
只是那玻璃珠子般的眼睛还警惕的看着对方。
听到男孩的求助,邵群这才将视线从那张让他不能忽视的脸上移开。
他打量了一番,发现男孩虽然穿着朴素,衣服上还有补丁,但从上到下干干净净的,只有左脚的布鞋面儿蹭了点泥,此刻那只脚还稍稍悬着。
“阿茶是谁?”
“是我家的小狗。”正正警惕的双眸里又添了些期待,他希望这个看起来就很不讨喜的叔叔能帮帮自己。
正正今天和往日一样跟着自己的爹爹来军营。
爹爹每月的这几天都会来军营做饭,他便经常跟着来玩耍,没想到今天贪玩,和自家的小狗跑着跑着跑出了军营的阵地。
不幸的是,他还扭到了脚,阿茶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
所以此刻正正十分希望这个陌生的叔叔是个好心人,能帮他找到阿茶,送他回军营里。
邵群转了转深瞳,朝男孩招了招手:“你过来,我先给你把脚上的伤看看,再带你去找你家的小狗。”
邵群是一向不喜欢小孩的,这种看起来就软弱弱哭泣泣的小人,在他眼里很是扰人。
但此刻这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小人,让他陡然生了想要亲近的心思。
可孩童却迟疑了片刻:“谢谢叔叔,但我脚上的伤不打紧的,你能先帮我找阿茶吗?”
很明显,孩子并不想与这个不讨喜的叔叔过多亲近。
有意思,邵群觉得这孩子被教导的不错,但此刻被男孩防备的人是他自己,他又有些不悦。
刚准备起的身体又坐了下去,邵群打算逗逗对方。
邵群:“阿茶是你家从小养到大的狗吗?”
“是的,爹爹说,我还没出生就有了,所以阿茶是我的哥哥。”正正有些不喜欢男人假模假样的问道,但是此刻他扭了脚,军营又有点远,所以他又说了些阿茶对自己的意义,只能希望男人能快些起身。
可男人丝毫没有起身意思。
“汪!”
就在沉默之际,一声犬吠引得两人都转了头去。
只见沈悸一手拿着干粮袋子,一手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朝两人走。
“阿茶!”男孩在看到沈悸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后,瞬间欣喜。
听见男孩的声音,那团“毛茸茸”应声狗跳了出去,直直的朝男孩冲了过去。
沈悸的目光随着“毛茸茸”奔跑的方向看到男孩,全身一怔!
这孩子....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又看了看在一旁石墩上坐着的邵群.....
这孩子,这两人太像了!!!
刚刚有过同样震撼的邵群,自然是看出了沈悸的猜测,他瞥了对方一眼:“收起你乱七八糟的心思,我这些年怎么过的你清楚。”
沈悸垂头,动了动眼皮,打住自己不切实际的猜想。
自李程秀走后,邵群确实不近男女色,就连太上皇都催成那样,他也无动于衷,又怎会在这边境有个五、六岁左右大的孩子?
只是这孩子与邵群长得实在是太像了,活脱脱的比例缩小。
要是,要是李程秀当初的孩子不被陨掉的话,倒是......!
像是想到了什么,沈悸双瞳骤缩,又不可思议的望向邵群。
难道!难道是李程秀的孩子还在!
可下一秒,邵群沉静的目光又让沈悸清醒过来。
李程秀当年是喝了陨胎药走的,且药效已经发作,孩子能留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。
抱着失而复得的阿茶,一人一狗腻歪了会儿,紧接着正正抱着狗,扶着树站了起来。
朝沈悸的方向鞠了一躬,他欣欣道:“谢谢你....俏叔叔。”
正正稚嫩的脸上带着软软的笑意,爹爹说过,要做个懂礼节的好孩子。
可他这一句道谢,却让沈悸一瞬间如芒刺背。
他心里暗暗叫苦,也不知这孩子是故意的,还是真的童言无忌,要说“俏”,在邵群面前,这个字眼怎么也轮不到他沈悸。
沈悸看看邵群,又看看孩子,直觉告诉他,这长得很像的一大一小的俩人,气场不相投,只是一个是他的主子,一个是几岁孩童,他都不好说话,所以他决定成为哑巴.....
在沈悸的沉默中,邵群的脸果然黑了下来,他瞪着小孩,小孩抱着狗也毫不示弱的回视着他。
喊自己叔叔,喊沈悸俏叔叔,邵群知道这孩子是故意的,故意表达对自己袖手旁观的不满。
这小小的人儿,心眼倒是不小。
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,邵群嘴角忽的上扬轻笑了开来。
这孩子,不仅长得像他,就连相熟了后,这拽得二五八万的性子也像他。
罢了,自己毕竟是大人,且又是一国之主。
怎么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?
怎么能和自己的子民计较?
感觉自己这六年来的哀愁,随着这偶遇的孩童暂时消散了些,邵群语气又轻柔的开了口:“小孩,你生得与我这般相像,也是投缘,叫什么名字?我让你的‘俏叔叔’送你回去。”
他双手抱胸,朝一旁尴尬不已的沈悸扬了扬脸。
邵群又强调的一句“俏叔叔”,让沈悸脚底的那块地像是生了荆棘,刺脚的很。
“我叫正正。”叫正正的小孩,怀里抱着自己熟悉的玩伴,对陌生人的警惕放下了些,但对于邵群的话他很是不赞同。
他圆滚滚的脑袋高高昂着,充满稚气的脸却气宇轩昂:“我和你才不像,我爹爹说了,我长得像我父亲。”
邵群眼角的笑意更浓:“哦?那你父亲是什么样的?”
却见正正神气的脸瘪了下来:“我...我没见过我父亲.....”
小孩子的情绪,总是来得快。想起自己只在爹爹嘴里听说过的父亲,正正的心情牵连着他的头,又低落了下去。
自记事以来,正正就只有爹爹一个人,还要再小点的时候,他经常哭着问爹爹,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爹爹和父亲,或母亲与父亲两个人陪着玩,为什么自己只有一个爹爹。
他的李程秀爹爹那时总是安慰和他说他父亲的样貌、才华,却从不和他说他父亲是谁在哪儿?
就连他问他的的季干爹和许叔叔,也没有结果。
许叔叔甚至还吓他说他的父亲是个很厉害,但也很坏的人,让他不要去找他。
后来又长了几岁,正正便不再问这个问题。
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五岁后的正正已经懂得体贴自己的爹爹。
当他发现,每当他一问起自己的父亲,他的李程秀爹爹就会显得很累很累后,他便再也不问了。
他不想自己那么辛苦的爹爹还要累上加累,所以就不问了。
可是他心里总是念着的,爹爹口中那么高大威武,又厉害的父亲,究竟是什么样的呢?
感受到自己小主人的不开心,跑了大半天的阿茶,收起舌头,在那小小的胸膛里蹭了蹭:“汪!”
见那熟悉又思念的双眸暗了下去,邵群的心头也蒙了层纱,有些轻轻地闷。
他鬼使神差的走到沈悸身边,拿出干粮袋里的一块馒头顿了顿。
似是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做,但又没多犹豫,在沈悸一脸困惑的神情下,他又走到正正身边。
有些不熟练的,邵群将馒头递到那不开心的孩童脸边:“吃馒头吗?”
正正抬起头,铜圆般的眼眶微微泛红:“谢谢,但我要回去吃我爹爹炖的羊肉汤。”
“你爹爹做饭很好吃吗?”邵群顺着孩子的话往下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,会和一个孩子闲聊起来。
大概是这孩子很像自己,大概是这个孩子身上有些李程秀的身影。
一听有人问起自己的爹爹,刚刚还满面愁容的孩子,瞳眸又亮晶晶:“嗯,我爹爹是这里有名的大厨,凡是吃过我爹爹做的饭菜的人,都没有不点头称赞的。”
沈悸听了也来了趣:“正正,你是不是在吹大牛?”
这边境之地,连大一点的饭馆都没有,酒楼就更是海市蜃楼才可一见的幻象。
大厨?哪门子的大厨?
正正又将自己不可一世的小脑袋昂起,脸上的神情和邵群睥睨众生时一模一样:“不信的话,你们可以和我一同回去尝尝。”
小孩子的情绪,总是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这会儿,正正已经脱离了“父亲”对他的影响,对邵群二人也放下了戒备。
他虽然还是不太喜欢这个说自己和他长得很像的叔叔,但对方在看出自己难受,会拿馒头哄自己,应该不是坏人。
听罢孩童的邀请,邵群将手里的馒头还给沈悸。
他转身背对着正正拍了拍自己肩头:“来,我和俏叔叔去尝一尝你爹爹的羊肉汤,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,作为回报,我背你回去。”
正正这次没有过多犹豫,将怀里的阿茶交给沈悸,他眺望了眼远处的军队,便趴到了那宽阔厚实的背上。
肢体接触的一刹那,邵群身体像是被一股温暖的海水推了推,柔柔的,暖暖的,让他心头一软。
即将到了用午膳的时候,沈悸也确实饿了些,但他惦记着邵群要前往洛国找人,且此次他与邵群是私巡,定平侯并不知情。
他们此刻要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军营里,很难不叫人猜测用意。
他跟着已经朝军营迈步的邵群后方,有些担忧道:“公子,我们送正正回去可以,但并不适合多逗留,且行程上也得抓紧些。”
邵群自是听出了他话里之意,他思索一番后刚想回复,背上的孩童却糯糯的开了口:“我爹爹羊汤做得可好喝了。”
孩子没有直接说出来,但话意却很明显。
他想向两人证明自己没有吹牛,所以他不想两人到了军营后,放下他就走,而是能跟着他一起去尝尝他爹爹的羊肉汤,然后对他的爹爹点头夸赞。
感受到围在自己脖颈前的小手紧了紧,邵群话到嘴边变了意思:“无妨,正正喜欢喝得羊肉汤,我也想尝尝。”
那双小手又松了回去,正正的嘴角隐隐扬了扬。
邵群执意,沈悸也不便多言,到底也无大碍,定平侯要真问起,也可以寻人一事推脱。
倒是听到正正也喜欢喝羊肉汤,他愈发觉得这孩子和邵群缘分匪浅。
看了看交叠在一起,像是套娃一般的两人,沈悸惊奇道:“这真是巧了,公子也甚是喜食羊汤。”
闻言,邵群眯了眯眼,漆黑的瞳闪过一丝意味不明。
即将午膳,训练了一上午的队伍解散休息。
魁梧健壮的人群里,一身段纤细的人眉头紧蹙。
他穿梭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,一边擦拭着自己额前的汗滴,一边焦急的四处找着什么,纤弱的体格在人群里十分突兀。
“大武,你看到正正了吗?”他喊住了不远处的一兵士。
李程秀经常来军营给队伍丰富伙食,军营里上下也都认识和尊重他。
大武拎着长矛快步到李程秀跟前:“上午那会我看到他追着狗,往后山去了。”
“上午?离现在多久了吗?”
大武思索了会儿:“呃....有两个半时辰了。”
李程秀听了更着急了:“行!我过去看看,谢谢了。”
“哎,需要兄弟们一起帮忙找吗?李大厨?”
“不用了,羊头汤熬好了,兄弟们赶紧趁热喝!”已经跑远的李程秀回头招呼了声,便又继续朝后山跑去。
士兵们平日训练辛苦,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时间,他实在不想麻烦,且后山少有外人,是正正经常去的地方,应该不会发生意外。
李程秀刚到后山,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喊声:“爹爹!”
他应声回过身,身体却在这一霎间如坠冰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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